一場“滾石”演出能推動多少中國搖滾呢?答案是否定的,最多是中國資深樂迷的一次遲到的“膜拜”
★ 文/孫孟晉
如果你帶著女友去看“滾石”上海演唱會,最應該等候的是“As Tears Go By”。這是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不帶偏見的愛情歌曲。2006年4月8日晚上,事先張揚了3年的“滾石”中國行,幾乎沒有獻上特別抒情的歌曲,他們用老男人的力量來代替溫暖。
這是一場場外被黃牛黨爆炒票價、場內(nèi)被占絕大多數(shù)的老外觀眾盡情渲染的爆滿的音樂盛宴。
現(xiàn)場可以用“瘋狂”兩字來形容,雖然現(xiàn)場觀眾十分之九是外國人,雖然崔健的表現(xiàn)像學生突然見到了老師般羞澀,雖然我們背不出大多數(shù)的“滾石”的歌詞,但這一天的上海大舞臺,我們見到了一場世界最高水平的搖滾演唱會。
一場真正的偉大的搖滾音樂會
米克·賈格爾的大嘴巴,隨著年齡增大而縮小了,而舞臺背后大屏幕上的紅色舌頭卻成倍放大,宛如隱藏一個關于生命力的寓言。當“滾石”的開場曲“Start Me Up”一震響,我們都明白了“滾石”永遠年輕的訣竅。
現(xiàn)場沒唱《讓我們共度良宵》,但我們還是聽到了許多“滾石”的挑逗名曲,如“(I Can’t Get No)Satisfaction”。沒想到的是崔健,這位中國最大牌的搖滾明星和米克·賈格爾同唱一曲《野馬》時,顯得過于激動。我們都應該理解一個人見到崇拜了20年的偶像時的失態(tài),這可能是崔健的可愛地方 他講話時聲音都在發(fā)抖。
在我看過的能稱得上偉大的搖滾演出的,除了“滾石”只有保羅·麥卡特尼那場了。就像各自早年代表的傳奇不同,麥卡特尼手執(zhí)的是催淚的童話,而“滾石”的惡狠狠就像父輩的鞭子,或者一場向你襲來的山崩。
當《午夜漫步者》的口琴一出現(xiàn),我就意識到今晚的審美經(jīng)歷將是“血腥”的。你能夠感知在那種老布魯斯廢墟上的舞動,人在此時被膨脹的性格點燃。其實,一個晚上我們都搖擺在偉大與渺小之間。像角斗士欣賞著更勇敢的角斗士,這幾個老人真的貢獻了一場偉大的音樂會。
“滾石”演唱會上,有8首歌選自《乞丐宴會》《任血流淌》《Sticky Fingers》和《流放大街》這四張唱片,占了音樂會的一半曲目?梢姟皾L石”對自己的看法和大多數(shù)搖滾史家的評價是一致的。和前年來上海的“深紫”演唱會相比,雖然“深紫”和“滾石”在搖滾史上只差了一個級別,但他們在舞臺上的氣質(zhì)與力量,有三個級別的距離。
或許,他們唱了太多對于中國樂迷比較陌生的70年代曲子,包括《石破天驚》里的兩首新歌。我們默許著賈格爾的高音依然風光,像一只雄雞用全身的蹬踏破曉 他不停奔跑在天生屬于他的舞臺上。
“滾石”整個晚上都在傳達著霸氣,這種霸氣是劈頭蓋臉的,在場地里沖撞著回應,幾乎沒有任何拖泥帶水。我在現(xiàn)場是拼命迎上去的 感受那種在節(jié)奏里的張揚,因為稍稍松懈就會被卷走。在水準普遍不怎么樣的上個世紀60年代前期就贏得“最佳現(xiàn)場樂隊”的“滾石”,果然不虛名聲,他們很懂得如何設置高潮,一個接著一個!皾L石”有兩大特點:主唱的穿透力和音樂的侵略性。
說實話,我一直擔心最后的高潮還能掀多高?沒想到他們的體力是平均分配的,他們就像魔鬼,在制造傳奇的魔鬼。這群嫌其他顏色不夠徹底的“壞家伙”獻上了《涂黑它》,一首終于可以全場大合唱的早期名曲。接下來的“Jumpin' Jack Flash”是遺落在專輯以外的1968年經(jīng)典,最后第二首是《任血流淌》里的“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在唱片里是慢起快走而有神圣感的,像本身街巷深處的神秘女聲在現(xiàn)場沒有聽到。如同一次舔傷口的行動,我們最后任沸騰的血液在“滾石”的英雄主義邏輯里流淌。
我不惜使用贊美之詞,是因為我沒有看過比“滾石”水平更高的音樂會,就像崔健遇到20年的偶像而有點激動過頭,我想在這樣的演唱會上交出矜持,是不涉及態(tài)度問題的。
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大屏幕上的那張嘴巴里伸出的舌頭,太像一朵帶毒的花蕾。當它盛放時,就是“滾石”時刻。
在“滾石”時刻,我們被碎石擊中。
讓男孩聽“滾石”,讓女孩躲得遠遠的
2005年,作為上個世紀60年代搖滾樂里反主流文化的三巨頭之一,“滾石”攜著新唱片《石破天驚》上路了。而幾乎是同時,另一個搖滾音樂巨頭 鮑勃·迪倫,他智慧地把自己藏在《回憶錄》里,敲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大門。
反叛神話里的“滾石”一輩子都沒有回歸過,主唱米克·賈格爾仍在快馬上傾瀉“滾石”牌的流氓硬漢的粗話,邪惡的化身、歧視女性的歌詞、搶奪別人的老婆與女友、毀滅烏托邦、粗鄙的男性力量……所有這一切只是“滾石”反叛符號的十分之一。不能說“滾石”一干人沒境界,他們?nèi)绱吮3只盍Φ嚼弦膊蝗菀住?/p>
重新看“滾石”,也許他們比“甲殼蟲”來得更真實一點。他們很少有無謂的謳歌和躲在鮮花后的沖動,只是一派目空一切的無理,還有滿嘴臭味的挑逗。他們有名的愛情歌曲統(tǒng)統(tǒng)應該稱之為 兩性歌曲,“滾石”讓男女之間的夢想變成赤裸裸的男女矛盾。
你把“滾石”視作地痞流氓一點也沒錯,他們在“甲殼蟲”的身后獲得認同,是因為西方文化的毒瘤曾經(jīng)需要一把沾滿鮮血的尖刀來割除,而“滾石”的角色正是讓毒素長滿后再重生?础皾L石”不正經(jīng)的歌詞,聽米克·賈格爾被扭曲鞭打過的嗓音,你甚至要懷疑他們是否有過善良的時候。
那首著名的“Lady Jane”非氣死還在相信愛的誓言的少女們:“我甜甜的簡女士,當我又一次看見你,我是你的仆人,并謙恭地保持著;我親愛的安妮女士,我們的愛完結了,我該讓我離開;我的甜甜的瑪麗,我安心地等待著你,沙已滲漏……”他們就是如此公開地表達對情感的不屑與不潔?!
“滾石”主要成員都出身中產(chǎn)階級,他們不像同時代的“甲殼蟲”那樣對上流社會是有保留地否定,“滾石”的反叛更橫沖直撞!皾L石”早年的音樂,如專輯《后果》和《紐扣之間》里那種強烈的陰郁異常動人,也就是說,背德者的沖鋒更令人深思。這支偉大的英國搖滾樂隊一直沒有將接力棒交給別人,他們在自己的步點里搖擺著挖苦與攻擊。說實話,“滾石”的挖苦是非常有力的,因為它同時有拉扯著魔鬼靈魂的征服性。
還有,“滾石”的成熟要比“甲殼蟲”早了很多,這是幾個生活在陰影下的無賴,用充沛的精力表達男人的強盛與無恥,而“甲殼蟲”的從男孩到男人的過程特別明顯,這兩隊的歌詞反差太大了,尤其是各自的早期。“甲殼蟲”不會寫“在我的拇指底下,女孩曾經(jīng)讓我天旋地轉(zhuǎn)”這樣露骨的歌詞,“甲殼蟲”一度總是在一層美麗的薄紗后面帶著純潔而迷惘。
迂回的挖苦,直露的挑逗,具有滑稽的升華感,“滾石”永遠帶給年輕人致命的傷感,即使這種傷感最后剝開的是“滾石”特有的對“罪惡”的禮贊。他們是60年代反主流文化里最惡的一支花,而且一點都不掩飾粗俗和放浪。 ★
(作者為上海樂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