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遺址有力地見證了中華民族那段“國弱受人欺”的歷史。對于中國人民來說，圓明園廢墟不啻是一口永久的警鐘
在全國眾多的文物遺址中，北京的圓明園遺址無疑是很受國人關(guān)注的。理由很簡單：她是中華民族的國恥紀念地，是烙刻在每個有良知的炎黃子孫脊梁上的痛苦標記。我們留住她，就是留住入侵強盜的“作案現(xiàn)場”，讓她成為對帝國主義侵略者的永遠的無聲控訴。
然而由于經(jīng)濟大潮的涌動，尤其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日益升溫，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她開始不得安寧了。隨著北京市某政協(xié)委員一份要求“重修圓明園”提案的上遞，引起社會上包括一部分專家學者在內(nèi)的不少人響應，理由是：在圓明園遺址上重修圓明園，是為了“重現(xiàn)祖國昔日園林藝術(shù)的輝煌”。但此議一出，很快受到越來越大的輿論的狙擊。
激烈的爭論雖然已經(jīng)持續(xù)十多年了，然而重修論者和部分修復論者似乎始終沒有明白：文物是什么?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歷史文化或文明遺產(chǎn)，它的意義在于歷史見證作用。圓明園遺址有力地見證了中華民族最近那段“國弱受人欺”的歷史。對于中國人民來說，圓明園廢墟不啻是一口永久的警鐘；對于全人類，包括肇事國的子孫們也是不可或缺的教科書，可以使他們懂得：毀壞別國人民的智慧結(jié)晶，是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一座皇家園林似乎還可以估價，但圓明園被毀壞留下的這座廢墟卻是無價的。而且，在2002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第二十二條就有明確規(guī)定：“不可移動文物已經(jīng)全部毀壞的，應當實施遺址保護，不得在遺址重建。”因此，圓明園也不應該在原址重建。
文物的貴重品格在于它的歷史的原初性和真實性，任何憑主觀愿望的增添或改動都意味著破壞。圓明園遺址殘存的東西固然不多，但這是歷史，是它被劫后的真實狀況。再說，遺址的文物性質(zhì)和價值，不是依據(jù)它殘留物質(zhì)的多寡而決定的，而主要看它的歷史見證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說，像圓明園這樣的遺址，它擁有的殘留物越少，它無聲的控訴效應則越悲愴，越強烈�！皬U墟也是一種美”，其美的奧蘊就在這里。魯迅說過：悲劇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如今，被國際罪惡勢力毀掉的“萬園之園”留下這片廢墟就是一種巨大的、震撼人心的悲劇美。有人說：那么大片的地皮荒在那里，豈不可惜?非也!正是因為它“大”并且“荒”，才這樣震撼人心。無怪乎，1999年“兩會”期間，許多委員聽說圓明園要重修，都紛紛表示震驚和反對，僅在我熟悉的委員范圍內(nèi)，很快就有49人在反對重修的提案上簽了名。
其實，只要認真發(fā)掘一下，圓明園遺址貴重的遺存并不少。前幾年含經(jīng)堂原址重建努力的夭折就是富有說服力的證明。施工開始后，首先在含經(jīng)堂原址上挖開了地基，發(fā)現(xiàn)覆土下依然保留著完整的房基原貌，包括貴重的柱礎、門檻、臺階等，因一時還缺乏有效的科技保護手段，趕緊把土重新蓋上了。這件事很值得反省。它至少說明，雖然有不少圓明園專家，但他們此前只停留在對以往圖紙和文字史料的研究上，卻忽視了地下的蘊藏。
2000年北京市出臺的《圓明園遺址公園規(guī)劃》正確地確定了公園的“遺址”性質(zhì)。但同時又不無矛盾地規(guī)定在遺址上復建十分之一的規(guī)劃。2001年的“兩會”上，凡我接觸到的全國政協(xié)委員們聽到這個消息都表示異議，認為十分之一在比例上固然是小數(shù)，但絕對數(shù)將是大量的。這樣一來，豈不使蒼涼靜穆的、讓人憑吊的圓明園遺址變得不倫不類。所以原則上應該是：一、不要在原址上施工；二、避免輝煌的仿古建筑。至于在原址上復建的問題，鑒于目前爭論還很大，“不妨先冷一冷，放一放”。當時在以此為內(nèi)容的提案上很快又有43位委員簽了名，他們中大部分都是社會上有聲望的人物，相當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的呼聲。可是后來，盡管有了國家頒布的上述文物保護法，在含經(jīng)堂遺址動土的事件還是發(fā)生了。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國人民的文物意識比起國際社會大致晚了二三十年。遠的不說，僅從上世紀40年代算起，國際上簽訂的文物保護公約就有十幾項，如羅馬宣言、威尼斯憲章、巴黎公約……后一項是1972年在巴黎簽訂的申報“世界遺產(chǎn)”的公約。我國直到1985年才加入這個公約，1987年才開始申報。
現(xiàn)在又將近二十年過去了，我國人們的文物意識正在覺醒，但還沒有完全覺醒。在這樣的時刻最容易步入誤區(qū)：睡眼惺忪中，知道要保護，卻不知道如何保護。“保護”的結(jié)果反而是破壞。圓明園遺址目前就面臨著這樣的窘境。因此我還是認為以“冷一冷，放一放”為上策，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文/葉廷芳 全國政協(xié)委員、著名翻譯家、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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