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當我們把余秋雨作為一個思想者的身份來約訪時,余秋雨愿意回答我們關于文化方面的一些問題。他最終選擇回信的方式。在他看來,面對面,也許記者會誤解他的意思。
中國新聞周刊:從《文化苦旅》至今,在飽受爭議的過程中,你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余秋雨:我的文化探索,確實走了一條特別漫長又特別艱難的路。大致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攻讀經(jīng)典。
這事在30多年前就開始了!拔母铩笔刮耶a(chǎn)生了對文化的重大困惑。在“文革”前期,我遭受家破人亡的慘劇,天天面對著“整人文化”“示眾文化”“揭發(fā)文化”“專權(quán)文化”和“暴民文化”的強大和殘酷,而這些文化的很大一部分,確實來自于中華文化中的負面遺產(chǎn)。
“文革”中期,林彪事件后極左派勢力受挫,我從農(nóng)場回城,有幸參加周恩來總理親自布置的復課教材編寫組,雖然時間很短,卻感受到了中華文化的正面力量。“文革”后期,極左派反撲,掀起什么“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我離開城市潛入山林以示抗拒,無意中遇到了一個早就封閉和廢棄于山間的“中正圖書館”,就在那里靜心研讀中國古代經(jīng)典,直到“文革”結(jié)束。
“文革”結(jié)束,我返回上海,家里蒙受的冤案一一被平反昭雪,社會生活開始變得正常和熱鬧,我卻覺得自己雖然在山間研讀了中國古代經(jīng)典,但還缺少對世界其他文明的深入了解,就關起門來,用8年時間研讀從古希臘、古印度開始的人類主要典籍。當時這些典籍還很少有中文譯本,我讀的是英譯本,但我的英語不好,讀得很慢,還要經(jīng)常請教一些年老的專家,因此效果反而更好。
在所有典籍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法國的啟蒙主義和存在主義。這種對國際典籍的了解,使我反過來更深入地領悟了中華文化的優(yōu)點和弱點。但是,到此為止,一切還都停留在書面上,因此我期待著一個系統(tǒng)的實地考察,像我閱讀經(jīng)典那樣完整。為了這個目的,我下很大的決心,把自己的職位都辭了。這就進入了第二階段。
第二階段,實地考察。
根據(jù)民意測驗,我在上世紀80年代擔任了6年的上海戲劇學院行政領導。當時我是全國最年輕的文科正教授,又是全國文化系統(tǒng)最年輕的正廳級干部,而且又曾經(jīng)被評為“最有行政領導能力的高校校長”,按照中國老話,進入了“仕途亨通”的最好季節(jié)。北京高層領導也曾一再示意我“另有任用”。但是,我為了對中華文化進行實地考察,用連續(xù)23次堅韌不拔的辭職報告,終于徹底辭職,獨自來到甘肅高原,開始了我后半輩子的人生苦旅。
我先考察中國,尋找的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大事件的文化現(xiàn)場”。這是因為,中國文化的重心曾被長期錯移,把一些并不重要的內(nèi)容當作了重心。例如,一直把宮廷斗爭、豪強角逐、古董卷佚、咬文嚼字太當一回事,而很少關注真正的民眾生態(tài)和文明起落。因此,我在甘肅高原呼吁人們重新關注絲綢之路、唐代和敦煌,在都江堰呼吁人們重新關注一種改善民生的政治主張,在山西平遙呼吁人們重新關注曾經(jīng)給民族帶來富裕希望卻被長久輕視的商業(yè)文化。
對于文化人,我考察的重心放到那些被流放和傷害后卻在當?shù)貏?chuàng)造了文明成果的人物身上,而并不過于看重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義士”和“通才”。我最為厭惡的,也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奸臣”和“惡人”,而是各色各樣的小人。
我對中華文化的考察,通過《文化苦旅》和《山居筆記》表述出來,整體上充滿了崇敬和憂郁。這與當時中國文化界的基本思潮很不一樣,我沒有在乎前后左右,只覺得還需要從世界坐標上獲得定位。因此,因緣際會,我與香港鳳凰衛(wèi)視的團隊開始了長時間的海外考察。
我認為,對于文化考察而言,實地到達的意義,遠遠超過書本鉆研。原因是,書本記錄的局限性、偶然性、選擇性實在太大,而實地考察所面對的卻是一個“全息現(xiàn)場”,哪怕是廢墟。
第三階段,互動傳播。
我從一開始認識到,在當代,一切有價值的文化考察必須與廣大民眾互動,使之變成一種公共意識。正是這種認識,使我選擇了《文化苦旅》這種有可能被廣大民眾接受的文體,后來又選擇了在電視里邊走邊講的節(jié)目形式。這種做法,與中國文化界長期崇尚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板凳要坐十年冷”之類的治學模式正好相反。但我早就知道中國文化人的虛假性就在這里,因此繼續(xù)突破,在香港鳳凰衛(wèi)視用整整兩年時間的《秋雨時分》,從橫向和縱向兩個方位系統(tǒng)闡釋中華文明。我也愉快地幾度接受中央電視臺的邀請,為全國規(guī)模的大獎賽做文化點評,面對上億觀眾,點點滴滴講述世界坐標下的中華文化。
中國新聞周刊:這些年,你始終被爭議所圍繞。對于這些爭議你有什么看法?
余秋雨:所有圍繞著我的“爭議”很奇怪,從來沒有對我寫作和演講的觀點有一絲一毫的爭議。全部“爭議”是三點:一、我在“文革”中從事過寫作;二、我的文章中有不少“文史差錯”;三、文化人不該上電視。
對于第二點,我的文章中是不是有不少“文史差錯”,我自己不必說了。因為復旦大學文史整理研究所所長、當今頂級大學者張培恒教授已經(jīng)以80高齡連續(xù)發(fā)表了三篇長文予以逐一反駁,并指出那個“揭發(fā)”者是“蓄意誣陷”,那個人自己的文化程度“不會高于愛好文史的高中學生”。因此,這件事沒有爭議。
第三點,該不該上電視的問題,我已經(jīng)在回答前一個問題時說清楚了,不再重復。
那么,問題就在第一點,也就是有人指控我有“文革寫作”的問題。我在“文革”中確實有過“寫作”,我前面說了,那時在林彪事件后有幸參與周恩來總理親自布置的復課教材編寫。我編寫的內(nèi)容很少,沒有任何政治問題的痕跡。前些年我曾公開懸賞,有人如果能出示我寫過一段、一行、一句有他們指控內(nèi)容的文字,我就獎勵全年薪金。懸賞六百天無人領賞,可見是徹頭徹尾的謠言。因此,這也只是胡亂誹謗,并沒有什么爭議。
對于這種誹謗和圍攻,暴露了中國文化目前面臨的一個嚴重問題:毀損的力量遠遠超過創(chuàng)建的力量。毀損者永遠有英雄的形象,永遠只依賴謠言,永遠不需要實證,永遠不考慮道歉,永遠不自感羞愧。而人數(shù)已經(jīng)越來越稀缺的創(chuàng)建者,則永遠處于“靶子”的地位。王小波先生說:中國文化界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做事的人,一種是不讓別人做事的人,F(xiàn)在的問題是,不讓別人做事的人,在數(shù)量上至少是做事的人的十倍,乃至幾十倍。更驚人的是,很多媒體為了發(fā)行量,總是喜歡鼓動批判、揭發(fā),因此也站到了不讓別人做事的人的一邊。
在這種奇怪的趨勢中,我可算一個典型。說起來,我20年前就辭職了,連一個科長都不是,甚至連半官方的作協(xié)、文聯(lián)的活動也從不參加,更不是任何一級的代表和委員,是一個最純粹的個體文化人,卻遭受到具有公權(quán)力的報刊幾千篇文章的反復批判。批判的內(nèi)容,至今找不到一點屬實,而所有的批判者和報刊,沒有一個道歉。問題的荒唐性,不言而喻。
我自己,對這種荒唐的圍攻完全未予理會。因為我要做的事太多,沒有時間分心。多少年的事實證明,我們真是遇到了一個不錯的時代。你看,不管他們圍攻得多么聲勢浩大,居然一點兒也沒有影響我的腳步和文筆。而且,廣大讀者仍然堅定地站在我一邊,那些圍攻者忙了那么多年,也沒有一個人被社會和文化界所接受。這就是歷史的進步。我有信心以自己的經(jīng)歷宣布:即使在文化界,整人的時代也結(jié)束了。
所以,大家也不必對這種以“爭議”為裝扮的整人風潮,再當作話題。這是昨夜的黑浪,連記憶也不必。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么解釋5·12大地震之后你發(fā)表的那些言論?
余秋雨:5·12大地震展現(xiàn)了中國人在災難中的大愛互助精神。這種精神沒有經(jīng)過動員、教育、輔導、啟蒙,而是霎時涌現(xiàn)于全國各地,可見是一種民族本性的自然流露,屬于“集體無意識”,是一個最深刻的文化范疇。我曾經(jīng)為文化下過一個定義:“文化,是變成了習慣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價值!边@個定義中,最關鍵的詞匯是精神價值,因為哪種生活方式能成為習慣,正是精神價值一代代選擇的結(jié)果。
中華文化的精神價值長期被掩埋,常常由“術”湮滅了“道”。這次全國救災、全國悼念,感天動地,體現(xiàn)了中華文化的精神價值,那就是“止于道善”的天下大道。事實證明,這種大道并不存在于我們熟悉的文化話語中,而是深埋于廣大民眾的心底。這種深埋,不問年齡,不問籍貫,不問職業(yè)。這讓世人對中華文化重新認識。
至于你所說的地震之后的各種文化現(xiàn)象,我不知道是指哪一些。如果是那些遠離災區(qū)卻又喋喋不休的文化評論者的情緒化事端,那就輕若煙塵,完全不必關注。要關注的,是一時爆發(fā)的至善、大愛,能否通過文化形式加固、成型、擴充、流傳,變成今后中國文化的活體靈魂。
中華文化的精神價值在哪里,文化的靈魂也就在哪里。5·12汶川地震展示了一幅精神地圖,我們由此知道在哪里了。因此,這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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