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 | 葉小綱:中國音樂人該以什么與世界對話?
(東西問)葉小綱:中國音樂人該以什么與世界對話?
中新社北京1月1日電 題:葉小綱:中國音樂人該以什么與世界對話?
作者 王紫薇 顧葉陶
古典音樂圈有這樣的說法:喜歡古典音樂的人,不會不知道馬勒,喜歡馬勒的人,不會不知道《大地之歌》。1908年,奧地利作曲家馬勒以漢斯·貝格《中國之笛》中7首德譯唐詩為靈感創(chuàng)作出交響性套曲《大地之歌》。歌詞采用李白《悲歌行》、張繼《楓橋夜泊》等著名唐詩,這在西方音樂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2004年,在中國愛樂樂團藝術總監(jiān)余隆的提議下,中國知名作曲家葉小綱以《大地之歌》為名,采用相同的詩歌原文作為歌詞,創(chuàng)作全新的交響樂作品,并在多國演出,續(xù)寫了這段跨越時空的“音樂與唐詩情緣”。
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教授、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葉小綱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暢談“中國版”《大地之歌》創(chuàng)作歷程,探討兩版《大地之歌》如何讓東西方在唐詩神韻中深度相遇。
中新社記者:“中國版”《大地之歌》是講述中國故事的全新作品,是什么樣的契機和動力讓您創(chuàng)作完成這部作品?
葉小綱: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具挑戰(zhàn)性的工作,作為“歐洲前輩”,馬勒的作品在音樂史上已功成名就。再寫一版《大地之歌》相當于再寫一版名著《紅與黑》,需要很大魄力。
但同時我也有自信。一方面,作為中國人,我對中華文化更加了解,又可以從母語的角度思考,中國文化背景給予了我勇氣;另一方面,作為中國的作曲家,我接受過完善的中外各種流派音樂的教育及熏陶,這讓我有自信能夠憑借受國際認可的技術與學術支撐,用世界通用的表達方式講述中國故事。
中新社記者:馬勒的《大地之歌》與您創(chuàng)作的“中國版”《大地之歌》有哪些相同點與不同之處?
葉小綱:我創(chuàng)作的《大地之歌》與馬勒的版本除了名字幾乎沒有相同之處。馬勒的《大地之歌》完成于100年前,從唐詩翻譯為法語又譯為德語,其實語意已經(jīng)不詳。他對中國的詩歌有一些靈感,但語境(與原唐詩)完全不同,是從他自己的角度來理解的。我創(chuàng)作的《大地之歌》使用的是唐詩原文,吸取了中國詩歌中的進取精神,比如李白的作品多數(shù)不是頹廢失望的。因此我的音樂也是積極的。
馬勒寫這部作品時處于創(chuàng)作晚期,他對世界有些失望,于是他帶著無可名狀的幻滅感、帶著悲傷的情感,表達了一種看清世界后的悵然、感慨。2004年我創(chuàng)作《大地之歌》的時候正處于中年,對于人生是懷有雄心壯志的,與馬勒的狀態(tài)很不一樣。
我還在其中使用了戲曲表演的元素,樂器與旋律的選擇也極富中國特色,這也使得兩部作品十分不同。
中新社記者:西方觀眾能否接受這種交響樂與中國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結(jié)合?在欣賞中國版《大地之歌》時,是怎樣的心態(tài)?
葉小綱:在歐美巡演過程中,我認為西方觀眾也是以擁抱全新作品的心情來欣賞中國版《大地之歌》的。
對于中國元素與西方交響樂的“混搭”,歐洲觀眾是接受的,但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接受。從歷史上講,奉行“歐洲中心論”的歐洲大陸曾對英國音樂心存疑慮,但在英國音樂家的不懈努力下,最終承認了英國音樂。
俄羅斯和北歐音樂在歐洲也都經(jīng)歷了這樣的過程。比如俄羅斯音樂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但由于他們的文化強大,也逐漸在歐洲流行起來,如肖斯塔科維奇和柴可夫斯基,都十分受歐洲人歡迎。
中新社記者:外國音樂家在詮釋中國作品時是否會出現(xiàn)障礙?
葉小綱:海外的音樂家不會不理解我的作品,因為音樂是唯一沒有障礙的語言。
但他們的態(tài)度會有變化。當年你的音樂還沒有達到一定水平時,人家是看不上你的。這就像科技一樣,當年中國向美國尋求空間站合作時,他們看不上我們。如今我們的空間站技術水平到了,外國人也想用我們的空間站。
盡管交響樂是外來的藝術,但只要你音樂表達的技術理論、構成和組成音樂的方式等不遜于他們,用的是中外共通的方式,就可以表達自己的內(nèi)容,貼上中國的標簽,大家當然是承認的。
中新社記者:海外巡演十余年,您是當代踐行中國音樂“走出去”的代表。在此過程中,您有哪些心得想與創(chuàng)作者、傳播者和聽眾分享?
葉小綱:“走出去”是個積累的過程,藝術的影響力是要逐漸擴大的,需要很長時間孜孜不倦的努力。中國版《大地之歌》在2005年完成首演,去國外演出時,外國觀眾聽了之后有點懵,認為是很好的嘗試,鼓鼓掌,僅此而已。過了16年,這個作品的唱片才真正在國際市場流通,大家知道你的作品確實是不錯的。這也是需要時間的。今年,我在一年之內(nèi)發(fā)了四張唱片,反響都很好,這是寫《大地之歌》時不敢想象的。
以前說到中國走出去,無非是雜技、京劇,別人也就看個新鮮,就像我們看印度音樂一樣,看看而已,不會想去學習,因為大家不會覺得印度音樂可以表達我們自己的東西。
但交響樂藝術是世界音樂家都要掌握的,因此《大地之歌》等作品出來后,國際也要掂量一下中國音樂的分量。這也要感謝中國音樂家們多年來的付出,我是站在大家的肩膀上上去的。
我相信,隨著國家實力的強大、中國音樂家的不懈努力以及中國文化逐漸在世界發(fā)揮影響力,中國優(yōu)秀的音樂作品會在世界上得到應有的地位。
中新社記者:在您看來,在“以五線譜架起中西方交流的橋梁”的過程中,當代音樂家應當注意什么?您有什么經(jīng)驗與建議?
葉小綱:我對青年音樂家的寄語是:孜孜不倦,勇于進取,謙虛謹慎,尤其是勇于進取這一點很重要,因為沒有人可以說已經(jīng)到達了頂峰。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頂峰,后來人看我們現(xiàn)在的音樂就是經(jīng)典,這跟貝多芬、肖邦在當時的探索是一樣的,當時也有不承認他們的。
年輕人現(xiàn)在掌握的信息比我們當年多很多,但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保持謙遜、低調(diào)、拼搏的態(tài)度,這樣才能永無止境。這是我切身的、刻骨銘心的體驗。
另外,現(xiàn)在的年輕人接受西方的、現(xiàn)代的東西更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接觸的少一些,尤其是傳統(tǒng)民間音樂,因此他們的音樂過于國際化,中國特色很少。
中新社記者:您反復強調(diào)“中國特色”,“中國特色”對于未來中西方音樂交流的意義是什么?
葉小綱:我認為中西交流是沒有問題的,但中國對外的影響很難說。中國作曲家在國際上有一定影響,但還不是很大。我們還沒形成像19世紀俄羅斯學派對世界影響那樣的情況,因為大家過于現(xiàn)代主義,過于和世界同步了。但事實上,中國是有特色的,中國特色才是我們理直氣壯的理由,現(xiàn)代主義并不是。因此,青年音樂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需要本土化、接地氣,這是很重要的。
在我看來,中國音樂家的優(yōu)勢,中國音樂能在世界上立足主要憑借的就是“中國特色”。中國文化是非常獨特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大。歷史上,中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我們現(xiàn)在要國家復興、民族復興、文化復興,就需要文化發(fā)展繁榮。從這個角度來講,中國版《大地之歌》恰逢其時。
對于我們這一輩人來說,在國際上增加影響力需要只爭朝夕;對于整個中國音樂來說,還需要多一點時間。(完)
受訪者簡介:
葉小綱,中央音樂學院作曲教授、博士生導師,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音樂學院院長,現(xiàn)任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常務委員會委員、全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聯(lián)合國國際音理會副主席。中宣部首屆"四個一批"人才入選者、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音樂教育家,是中國當代音樂創(chuàng)作的代表人物。主要作品包括交響樂、室內(nèi)樂、歌劇、舞劇、影視音樂等,代表作有交響曲《地平線》《長城交響曲》、室內(nèi)樂《八匹馬》《納木錯》、舞劇音樂《深圳故事》《澳門新娘》、歌劇《詠別》《永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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