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8月15日,位于東京九段下的靖國神社總是人山人海,并成為日本與國外媒體矚目的焦點。幾乎成為定例的事情沒有什么特別變化,如政府4名內閣成員和58名議員參拜,一些日本老兵身穿二戰(zhàn)時的軍裝招搖過市,右翼團體打出各種極右的口號和旗幟,他們反對中國而中國政府也對少數(shù)政要參拜靖國神社的舉動深表遺憾。
但是大多數(shù)參拜者還是普通的日本民眾,他們帶著怎樣的心情去參拜靖國神社,那些穿著軍裝的老兵們又是怎樣想的?
我今年對多名參拜靖國神社的民眾進行了采訪,他們的回答,往往出乎記者的意料,也使記者進一步認識到:感觀的印象難以把握真正的本質,同一神社的屋宇下凝結著非常復雜的民族情結,一年中,有幾百萬普通的民眾走向靖國神社,他們的萬千思緒,也不是文字和鏡頭能夠概括的。
年輕人的回答令人吃驚
我問一位31歲的會社員:您怎樣看待首相參拜靖國神社?他說:應該參拜,而且不僅是首相,所有的國會議員都應該參拜。又問:那么你怎樣看待過去的戰(zhàn)爭呢?他說:日本是為了把亞洲從白人的統(tǒng)治中解放出來而采取的行動,因此是一場自衛(wèi)的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
至于如何看待中國和韓國的政府反對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他說:中國和韓國的國內有許多問題,因此煽動反日情緒。這兩國政府在國內干了很多錯事,他們這樣做是為了壓抑國內的不滿情緒。一位32歲的會社員也認為日本是為了把亞洲從白人帝國主義的手里解放出來,冒著危險發(fā)動了那場戰(zhàn)爭。他還說:祭奠為國家戰(zhàn)死的人,無論美國、中國還是韓國都在進行,為什么只有日本不能做呢?
這兩個年輕人的“皇國史觀”使記者吃了一驚,而環(huán)顧周圍,那些打著如此的“皇國史觀”的大旗和標語的人大部分是20-30多歲的年輕人,他們的標語上寫著“大東亞戰(zhàn)爭不是侵略戰(zhàn)爭”、“創(chuàng)設皇軍”、“敗戰(zhàn)紀念日是敗戰(zhàn)屈辱日”等等。
和歷年相比,左派抗議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在記者采訪的幾個小時內,只見大街小巷停滿了日本右翼團體和幫會組織的車輛,他們的喇叭里放著不同曲子,喊著不同的口號,沒有看見左派抗議者的蹤影。去年和前年,還有沖入靖國神社的左派和右翼發(fā)生激烈的沖突,警察非常緊張,忙得不亦樂乎,而今年沒有看到這種場面,警察們也悠閑得很。而且今年靖國神社大鳥居的前面還多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者:“不經許可,誹謗、中傷英靈或懷著參拜以外的目的的人禁止入內”。
在最近的兩次眾議院和參議院的選舉中,社民、共產兩左翼政黨慘敗,走向泡沫化,可能左翼抗議者也漸漸失去強有力的組織者,而漸顯力衰勢微。
在靖國神社內,我看到一個女子,穿著戰(zhàn)時隨軍護士的服裝,站在另外一個很年輕的女子和一個穿一身空軍服裝的中年男子身旁,他們旁邊還有一條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獨立飛行第七十一中隊”,我立刻覺得是一個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尚算年輕的女子,也有如此“軍國情懷”,但是一交談起來,卻又完全出乎意料。
我問她:今天您參拜了靖國神社了嗎?她說:是的,參拜了。又問:您所穿的這身服裝是什么服裝。她回答說:“這是日本紅十字會隨軍護士的服裝。這是真正的當時的服裝!币韵戮褪俏覀兘酉聛淼膶υ。
“您穿著這樣的服裝,覺得很驕傲嗎?”“是的。”
“對于過去的戰(zhàn)爭,您是怎樣想的?”“我對戰(zhàn)爭不太了解,通過各種學習,不斷地了解。知道了只有日本遭受了廣島和長崎這樣的慘事。我覺得絕對不能允許戰(zhàn)爭再次發(fā)生!
“那么您是反對戰(zhàn)爭呢?還是支持戰(zhàn)爭呢?”“也許當時的戰(zhàn)爭是不得以而為之,但是總的來說我還是反對戰(zhàn)爭!彼表示她也反對日本出兵伊拉克。
每年采訪,我都會看到一位老者,穿著雪白的戰(zhàn)爭時代日本海軍的服裝,打著海軍的軍旗參加游行。今年他也一如既往,早早來到了靖國神社。我和他攀談了起來。
我問他:“今天您參拜了嗎?”他說:“是的,參拜了!
“那么對以往的戰(zhàn)爭,您是贊成呢?還是反對呢?他連聲說道:“反對反對!堅決反對!”
“您既然反對戰(zhàn)爭,為什么還穿這樣的服裝呢?“因為戰(zhàn)友祭奠在這里!
“那么您怎樣看待中國和韓國的政府反對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呢?”“哪個國家都在祭奠為國家戰(zhàn)死的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各國都是這樣的!
他說,他今年75歲,在他過去當海軍的時候,在臺灣海峽和大連等地打過仗,15歲就上了前線。這樣一個每年穿著舊時的軍服,打著軍旗參加游行的老者,如果單從形式上看,一定是一個“鐵桿的戰(zhàn)爭的擁護者”,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竟是一個戰(zhàn)爭的堅決的反對者。
在外國人看來,在今天的靖國神社,他所表現(xiàn)出的是形式和內容的矛盾,最起碼是部分的矛盾,但是在他自己看來也許并不矛盾,而在其他的日本人看來也許也不矛盾,因為從日本的文化上來看,他們是最善於使不同的事物共存的,“出生上神社,結婚去教堂,死后去寺廟”,這種習慣在外國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泛神論的神社難道不是和一神論的基督教相互矛盾的嗎?但是他們正是在這些看起來矛盾的狀態(tài)中和諧地生活著。
靖國神社,無論在日本的政治家還是普通百姓的心中,都是一個難以消退與回避的情結。日本在近代化的過程中,無情地蹂躪過亞洲各國人民,給亞洲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痛苦,但是日本普通民眾來到靖國神社,他們懷著千百種思緒千百種愿望和千百種悔恧,這里有喧囂也有淚水,有軍刀也有鴿子,有對戰(zhàn)爭的贊美也有對戰(zhàn)爭的痛恨,在那些招搖過市的旗幟與標語下,那千百萬無聲的民眾心中的情感與思緒,永遠復雜得“說一字即不中”,使他們欲說還休。
文章來源:日本《中文導報》 文/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