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傳說中的顧長衛(wèi)可以用三個詞概括:低調(diào),寡言,好好先生。
在多年的朋友眼里,顧長衛(wèi)還有“講究生活品質(zhì),很有趣”的一面。表情木訥的他甚至會跳舞,像昆汀·塔倫蒂諾影片里那種舞蹈
-本刊記者/陳曉
2005年2月,當處女作《孔雀》在柏林拿到銀熊獎之后,顧長衛(wèi)的生活就開始超負荷運轉(zhuǎn)。捧著在柏林拿到的銀熊獎杯,帶著在德國患上的感冒,他在打著吊瓶的時候,就開始配合發(fā)行商在各個城市奔波。前天在成都,昨天去上海,今天飛回北京。剛下飛機,就被拉到三里屯一家酒吧接受采訪。把背包從肩膀上卸下坐定之后,他上下掄動著胳膊。從柏林帶回來的重感冒和連天的奔波,讓他“腰酸背痛”。
可經(jīng)歷了這么密集的推銷行程,他依然不會替自己的作品多說幾句漂亮話。采訪中途有其他記者的電話進來,他總是重復說著:去電影院看吧,這是一部很好的片子,不會讓你失望的。這幾乎是他向外界推銷自己處女作的惟一說詞。
采訪正是晚飯時間,剛下飛機的他要了一碗面,扒拉給記者半碗。整個采訪就繚繞著一股西北的面香。
《孔雀》的情節(jié)已經(jīng)耳熟能詳。一個五六十年代背景,一戶北方的普通家庭,三個孩子的成長故事:像飛蛾撲火一樣堅持理想的姐姐,身患智障、卻非常鬼精占盡便宜的哥哥,還有在消極無用的外表下隱藏著極大勇氣的弟弟。
影片的題材似乎沒有脫離第五代導演的窠臼,但卻贏得了最多的感動。
“要是不能認識過去,對現(xiàn)在,對未來的認識也不會清楚!
中國新聞周刊:《孔雀》這部片子,國內(nèi)很多導演看了都說深受感動,甚至流淚,最觸動你的情節(jié)是什么呢?
顧長衛(wèi):(埋頭思考良久)你看了,你覺得什么地方最觸動你?
中國新聞周刊:當然是里面最經(jīng)典的鏡頭:姐姐騎著自行車,拽著降落傘在擠滿人群的陋巷中飛奔。
顧長衛(wèi):這種情景我也會很感動。其實這三個人的生活態(tài)度都徹頭徹尾,非常鮮明。我比他們誰都不如。我拍他們的故事就像是重新活三回,就像是彌補生活中的缺憾。我也像姐姐那樣活了一回。特別想把那些理想主義的光彩(發(fā)揚到)最照人的長度。
我覺得更多的人都是沒有姐姐那么鮮明沒有弟弟那么……都是比較中庸的。其實這個片子很寫意,而不是那種很寫實的。這些人物設(shè)置都有兩三個面。我把它們解構(gòu)了,把每個面發(fā)揮到極致。我羨慕他們。我是懷著敬意去表達。
中國新聞周刊:對早早退休,一事無成的弟弟,你也懷著敬意嗎?
顧長衛(wèi):我覺得悲觀消極也是要有勇氣的。你有勇氣出走嗎?我也曾經(jīng)逃跑過。我在西安火車站的候車室呆了兩個小時又回家了。弟弟先跑到養(yǎng)老院,又跑到更遠的地方。我覺得作為一個弱者你能承認自己是弱者,這也是需要勇氣的。還有他能夠從這個過程當中讓自己有所提高,比如說直接把那些比較麻煩的日子略過去了。不用戀愛、生孩子,不用折騰,呵呵。中國新聞周刊:《孔雀》在題材上似乎也沒有脫離第五代導演的窠臼,反映的都是五六十年代的日子。如果拍當下生活的題材,你是不是無法把握?
顧長衛(wèi):其實人性的東西,過去跟今天沒什么兩樣。故事放在什么時代,背景沒關(guān)系,能讓你覺得它是一個好片子,一定是和人性相關(guān)的東西。我從來都覺得,故事放在50年代還是60年代,跟今天沒什么區(qū)別。因為你生活在今天,你會被瑣碎的具體的事所糾纏,不過從本質(zhì)上回頭一看,其實沒什么不同。
理想主義就是叛逆者。像孔雀中的理想主義,在70年代會遇到困境,到了今天,不會因為滿足了理想,就可以太平生活。那不是理想主義者。
像姐姐這樣的人,在70年代她可以去夢,去做降落傘,可以那么瘋狂。她要生在90年代,當了傘兵,就會是老老實實的人嗎?個體的生命過程永遠會受到環(huán)境的違逆。計劃經(jīng)濟的時候,連人的行為規(guī)范都給你計劃好了,當然違逆了個人的自由。改革開放后,90年代,還不是一樣。個體一定會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希望擁有更多的自由空間,這就是人性。
未來也是這樣。30年后,50年后,科學可以發(fā)展,人類會繁衍,可本質(zhì)上有什么區(qū)別。
要是不能認識過去,對現(xiàn)在,對未來的認識也不會清楚。
“電影本來生存就很困難了”
在柏林電影節(jié)獲獎之后,《孔雀》的票房節(jié)節(jié)攀升。而在最初上映時,上海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家影院只有十個人觀看的場景。以低調(diào)寡言著稱的顧長衛(wèi),也不得不走到前臺,為《孔雀》吆喝。他說,《孔雀》好在“不太裝傻也不太裝腔作勢,還算扎實”。
中國新聞周刊:從德國回來之后,打著吊瓶在各個城市奔波,配合《孔雀》發(fā)行。為什么要接受這種超負荷的任務?
顧長衛(wèi):從我的個性,真不喜歡別人知道我是顧長衛(wèi)。讓別人都等著我說話,等著我表態(tài),著實不符合我的個性。
但(頻繁宣傳)有多方面原因吧。也出于票房考慮,宣傳《孔雀》。我知道其實《孔雀》做的廣告太少了。雖然新聞媒體的評論報道會使這個題目越來越熱,但是不足以推動大多數(shù)的觀眾群到電影院看電影。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在自己作品的上映過程中明白廣告對一部好片子的重要?
顧長衛(wèi):之前我就明白了,因為你知道公眾的習慣已經(jīng)是這樣了。任何一樣東西都有很多種產(chǎn)品,要是沒有大量的廣告,觀眾會無從選擇。你看很多片子甚至都是假的,也未必好,但是它有鋪天蓋地的廣告,我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會批評它,但是我還是會去看,因為我要看為什么大家要批評它。這就是廣告(的作用)。
中國新聞周刊:《孔雀》剛上映的時候,觀眾反應并不熱烈,現(xiàn)在的票房怎樣?
顧長衛(wèi):一天比一天好。比如上海,第一天上(映)和第十天上(映)差了十倍。
我覺得《孔雀》這個片子其實其他的條件都具備了,比如影片的質(zhì)量,影片的觀賞性,它不是那種一直捂著捂著,一直到最后一分鐘才給觀眾看,放映一個禮拜后人就越來越少的電影。我們從剪片子的時候就不停地給各種人看,片子做完之后做了一個多月的試映。(《孔雀》)越放越熱,一天比一天票房高;而通常電影是剛投放的周末票房最高,然后一天比一天不好,市場本身是很殘酷的,它會檢驗這個東西是真是假。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拍《孔雀》的時候考慮到了很多市場的因素嗎?
顧長衛(wèi):拍的時候我沒考慮過。我也不知道市場喜歡什么。就是拍好。拍一個你想拍的,把它完成到最好的程度。但想拍也未必有預期。我最不愛有預期,預期好像有點像一個理想。
中國新聞周刊:拍片的時候,你是首先做好自己的個性表達?
顧長衛(wèi):那也不一定。我覺得個性要是太陽春白雪的話只能抓住極少數(shù)的觀眾。
我是O型血,很容易跟人相處,善解人意。所以我從來不擔心我做出來的是太陽春白雪的東西,根本沒人看。我這個人挺懶的,輕易不會做出決定,我要做呢,一定得是這個事情挺有意思。
我最經(jīng)常被問到的問題是,為什么叫“孔雀”。每個人理解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孔雀”。電影不一定非要表達什么。每個人說一句話,都要想想是不是要承載著什么,代表著什么,他敢說話嗎?電影也是,別想那么多,現(xiàn)在人中毒太深,受這么多年偏激教育。什么都要先想想,要表達什么,主題思想是什么。沒有主題思想,我也不知道拍的是什么。你要依照你的感受,我們不是圣人,也不是智者。電影就是電影,電影本來生存就很困難了,還要承載這承載那。
中國新聞周刊:作為導演會以什么眼光看別人的片子?有沒有什么片子里的細節(jié)特別感動你?
顧長衛(wèi):有啊,有個電影叫《孔雀》,每天有一家人在走廊里吃飯,每次吃飯,其實都不同。有哥哥一個人在那里吃飯。家里人還沒吃,他就先吃上了;還有大家都吃完了,給姐姐剩一點,她一個人在那里吃,弟弟還來陪著他;然后一家人一塊吃飯的時候,媽媽把鵝給毒死。后來孩子們都走了,一家人越來越少,父母坐在走廊吃飯,就剩他們兩個,一邊吃飯一邊發(fā)呆。再后來,姐姐回來了,家里人又越來越多,弟弟也回來了,還帶著他的媳婦,孩子回來了……
就這樣,顧長衛(wèi)像夢囈一樣,陷入了對《孔雀》所有細節(jié)的梳理和追憶中,陷入那些他非常熟悉的平民的細瑣里。雖然每個細節(jié)都跟吃有關(guān),可他覺得,那些日常中的不平常,最能打動你。這種時候流露的點滴是最有真情的。
傳說中的顧長衛(wèi)可以用三個詞概括:低調(diào),寡言,好好先生。
在多年的朋友眼里,顧長衛(wèi)還有“講究生活品質(zhì),很有趣”的一面。表情木訥的他甚至會跳舞,像昆汀·塔倫蒂諾影片里那種舞蹈。對記者表示的驚訝,顧長衛(wèi)說:“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面,今天我只給你看到我的這一面。”
采訪結(jié)束時,顧長衛(wèi)還叮囑著,別寫得太美,我都不敢看。只要有原汁原味,把這聊天像素材那樣放在那里就挺好。反正你這雜志也不是給少男少女看的。(陳玉潔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