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山西眾多黑磚窯扣留大量未成年人充當苦力的消息,在河南省上千個失子家庭中飛快地流傳。百余父母自發(fā)組隊,遍訪山西運城、晉城、臨汾等地的數(shù)百家窯廠,一條血淚鋪就的“黑工之路”由此被揭開。今年5月,河南電視臺曝光此事后,聞訊前來求救的家長超過1000人。目前,河南、山西已解救被強制勞動的農民工和未成年人共379人。
萬里尋子
家長頻遇阻力求助媒體
今年3月8日,河南鄭州市民羊愛枝未滿16歲的孩子王新磊離奇失蹤。
走遍數(shù)百個網吧、張貼數(shù)千張尋人啟事后,羊愛枝幾乎絕望了。但3月底,河南孟縣一位家長按尋人啟事?lián)芡怂碾娫,重燃羊愛枝尋子的希?#8212;——那位家長的兩個孩子,幸運地從山西一處黑磚窯逃脫。
4月初,羊愛枝踏上赴山西尋子的征途。在運城、晉城、臨汾,可憐的母親甚至長跪在磚窯廠門前,詢問孩子的下落。
“我跑了不下100家窯廠,”她說,“幾乎每處都有孩子被強迫做苦力!庇行┖⒆由踔吝穿著校服。而親眼看見的場景令她肝腸寸斷,“他們蓬頭垢面,赤手光腳,磚車拉不動時,監(jiān)工就在后面用鞭子抽。”
有孩子避開監(jiān)工的視線,跪下懇求羊愛枝把自己帶走;或偷偷地塞給她紙條,上面寫著家里的地址和電話。
羊愛枝嘗試著帶走他們,但失敗了。有監(jiān)工對她掄起了大棒。
回到鄭州后,她覺得個人之力難以維系尋子之路。通過《大河報》上的尋人啟事,她很快尋找到了同盟者:鞏義的張山林、鄭州的柴偉等一共6家人。4月20日,家長們再赴山西。在晉城地區(qū)高平市、臨汾地區(qū)洪洞縣等地的公安局,羊愛枝蹲在局長辦公室門口聲淚俱下,終于拿到了當?shù)毓膊块T出具的協(xié)查公函。在當?shù)嘏沙鏊膮f(xié)助下,他們一舉解救了數(shù)十名未成年人。
然而,黑磚窯實在太多,而他們的尋訪又頻繁遭遇阻力,家長們被迫轉而尋求媒體的幫助。
執(zhí)法犯法
監(jiān)察員向窯廠轉賣童工
5月9日,河南電視臺記者付振中與家長們一道趕往山西。經實地探訪后,那些被攝像機偷錄下的場景,令所有觀眾怒不可遏。
在山西萬榮縣六母村附近的4家窯廠中,每個都有一二十個孩子,其中最小的8歲,在磚機前像機械人一般地干活。被問及籍貫時,孩子恐懼地看著手拿三角帶的監(jiān)工,木訥地搖頭。
關于河南家長尋子的消息,窯廠主們已互相通氣。部分窯廠轉移了孩子,甚至有窯廠監(jiān)工看到有人來,就提前用高音喇叭喊話。即便這樣,僅付振中看到的孩子便不下200個。
河南省煙草局一位家長在電視上認出了自己的兒子,但等他趕到窯廠時,孩子已經被轉移走。窯廠主當著警察的面囂張地說:“我們這兒沒有啊,你拿出證據(jù)來!
16歲少年劉乙峰,汝州人,在黑煤窯做工48天后被解救。在當?shù)嘏沙鏊囊笙拢G廠主才給了700元工資。
4月27日,16歲的朱廣輝被解救出來,窯廠主迫于壓力支付了600元工資后,被送到山西永濟市城北派出所。第二天,朱廣輝自己坐中巴車回鄭州,結果中途被當?shù)貏趧泳忠槐O(jiān)察員拉下車,介紹到了另一個窯廠。這個監(jiān)察員還收了孩子300元“中介費”。一個月后,面對家長們的質問,這位監(jiān)察員面紅耳赤,都市頻道的攝像機記錄下他試圖把錢還給孩子的尷尬場面。
朱廣輝曾答應其他家長,一起指證害過他的黑心窯廠主。但當天下午,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此時,他的父親正在趕來接他回家。截至目前,孩子依然去向不明,付振中難掩擔憂:“會不會又被擄走了?”
當解救孩子的畫面播出后,意想不到的場面出現(xiàn)了———自5月下旬起,打往電視臺的熱線電話已累計兩千多個,上千名失子家長手拿相片,來到電視臺求助。而數(shù)百位家長則自發(fā)聚集山西運城,追隨前方的記者和羊愛枝,奔波于各地的窯廠之間。
但由于窯廠主們提前轉移,目前獲救的孩子只有四十多個。
童工自述
窯廠做工猶如監(jiān)獄服刑
逃出虎口的孩子,描述了那些黑磚窯的狀況——黑磚窯大都依山坡而建,三面為土山,一面是出口。出口處狼狗當?shù)溃O(jiān)工和包工頭也住在出口處。平素只要大門一鎖,監(jiān)工居高臨下,整個窯廠狀況一目了然。
而磚窯基本處于僻靜處,孩子們被運來時多半不熟悉地形路況,即便他們跑出大門,也不知該逃往何處。
17歲的張文龍6月8日終于回到了河南鞏義的家。今年3月初,他在鄭州火車站被人販子以迷藥設局,淪為“黑人”。
隨后三個多月時間里,他一直被禁錮在山西洪洞縣曹生村三條溝磚廠。4月26日,當他和另外3個黑工被迫去還未冷卻的窯口出磚時,被滾燙的紅磚嚴重燙傷。
但工頭沒有把他送進醫(yī)院,甚至買來的燒傷膏都是過期的。他還鼓動孩子用土法治療———用黃土往傷口上抹。“這樣的情形,如果繼續(xù)感染,完全可以致命。”一位醫(yī)生說。
5月底,當?shù)鼐角巴桓G廠進行外來人口登記時,發(fā)現(xiàn)了悲慘的場景,張文龍才得以逃出魔窟。在山西焦化職工醫(yī)院進行緊急治療時,他向醫(yī)院職工要了手機,給正在永濟尋找他的父親打去了電話。
張文龍的父親說,孩子目前反應遲鈍,常常語無倫次。但被記者問及磚窯時,孩子嘴里蹦出了“監(jiān)獄”的字眼。
張文龍稱,他親眼看見來自陜西漢中的一個同齡人,逃跑未遂被打成了殘廢。
當警方去施救時,又發(fā)現(xiàn)了8名行動遲鈍的工人,懷疑其為殘障。
今年春節(jié)前后,窯廠兩名工人被監(jiān)工毆打致死。記者暗訪時,甚至從當時埋尸的工人口中聽說,在埋掉他們時,兩個人似乎還有呼吸。
規(guī)模驚人
河南至山西早有運輸線
類似販賣未成年人往山西從事苦力勞動,十幾年前就有發(fā)生,但多為個案。它的迅速網絡化、規(guī);钊顺泽@。那些十六七歲,具備一定勞動能力,但又易于被威嚇控制的孩子,越來越多地成為獵物。
起點從人販子和黑中介開始,他們多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等地搜尋目標。遇到合適對象后,往往采取“介紹高薪工作”等方式,將孩子誘騙至臨近的出租屋。
目前,已有人販子甚至以赤裸裸的綁架方式擄掠孩子。被解救回來的趙海洋,是在清晨6點多在大街上被人販子以幫助搬箱子為名,直接塞進面包車的。
經一名獲解救的孩子指認,記者在鄭州火車站附近看到過這樣的一個出租屋———獨立的二層小樓,一鐵制樓梯通上層,四周窗戶都被磚封閉。房子位于老城墻內側外鄉(xiāng)人混居處,治安條件差。
張文龍就在這里被關了24小時。等人數(shù)達到一定規(guī)模,人販子就會派專人聯(lián)系面包車,實施運輸。可以核實的一條運輸路線如下:從鄭州先至新鄉(xiāng)、焦作———這里仍在河南境內,也有部分黑磚窯;再越河南境抵山西晉城,至運城、臨汾地區(qū),以及下屬各縣。
一旦進入窯廠,窯主會扣留孩子的行李、證件,并重新起名,應付人口登記和家長的追尋。
在人販子和窯廠主之間,還有著另一個重要的角色———包工頭。每隔一段時間或適逢有關部門檢查,他們將承擔孩子的轉移任務。多名孩子回憶,包工頭一個電話,他們就會被專門押送轉運到其他窯廠。
在臨猗縣,有窯廠主無意間透露:最近風聲緊,黑工已經轉移到永濟了。趙海洋最先被轉賣至河南焦作的王村磚廠,在一次逃跑未遂后,他又被連夜轉移到山西晉城的魯村磚窯廠,顯然,職業(yè)化的運輸轉移網已經形成。
暴利誘惑
大魚吃小魚黑工遭奴役
據(jù)了解,人販子介紹一個未成年黑工,可得介紹費400—500元。少年劉乙峰回憶,他親眼看見窯廠主點鈔票給來人支付費用。5月,鄭州鐵路分局曾抓獲一名人販子,在撥通其手機上的電話后,有窯廠主公然在通話中砍價。
但這只是利益鏈條中最不起眼的一環(huán),更大的空間存在于窯廠主和包工頭之間。
在山西,粘土資源比比皆是。與煤礦相比,一個黑磚窯的成本要低得多,大部分黑磚窯毫無身份可言,窯廠主多為當?shù)厝,他們利用本地資源負責應付手續(xù)和檢查,將窯廠生產承包給外地的包工頭,包工頭再雇人生產。
已被查封的山西洪洞縣三條溝磚廠情況恰是如此。窯廠主為該村支書之子,因其關系,該窯手續(xù)全無,卻能照常生產。生產承包給了河南人衡庭漢,每出1萬塊磚,窯廠主支付其360元。而現(xiàn)在每1萬塊磚的市場價為2000—3000元。
作為“食物鏈”的下端,包工頭在既有利益有限的情況下,必然要克扣工人工資,或設法尋找更低廉實用的勞力。易于控制的成年殘障人及未成年人,自然成為獵取目標。
跨省解救
豫晉警方展開專項行動
6月9日至12日,河南全省公安機關展開“打擊拐騙強制他人勞動專項行動”。在此次行動中,共從黑磚窯解救被強制勞動的群眾217人,其中未成年人29名,智障人員10名。警方還刑事拘留涉嫌強迫他人勞動、非法拘禁等犯罪嫌疑人58名,行政拘留62名。
昨天,山西省公安廳通報了該省打擊非法用工和集中查處黑磚窯專項行動的情況。截至目前,警方已解救162名被強迫勞動的農民工,立案16起刑事案件,刑事拘留12人,治安拘留13人。其中,洪洞黑磚窯一案中的主犯、工頭衡庭漢在逃,公安部門正加大力度對其進行拘捕。
羊愛枝的孩子仍然沒有線索,現(xiàn)在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兩省徹查打擊上,她說,“也許有一天孩子就會回來。”
本報綜合《南方周末》《山西晚報》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