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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清源沒有英雄的那種感召力,他是個平凡的人,但堅持了一種超越平凡人的信念。這是最偉大的,也是現(xiàn)在人最缺少的,所以是我所關(guān)注的”
★ 本刊記者/孫冉
田壯壯要拍《吳清源》的消息,已經(jīng)沸沸揚揚傳了三四年。期間,他三緘其口,直到6月20日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的首映之后,他才接受了媒體的采訪。
田壯壯行事一向劍走偏鋒,再加上總是出人意表的阿城操刀劇本,以及金牌編劇鄒靜之的獻策,《吳清源》的另類并不難以理解。
這三人都是棋迷,但又都對外說自己不懂棋。阿城說這次《吳清源》寫的是人,而不是棋。導演的心意在張震把一粒棋子放到棋盤這一多次出現(xiàn)的鏡頭中也已明晰:這不是一出下棋的戲,下棋的人只是一顆棋子,棋局原來是他的一生。
電影對白不多,時間轉(zhuǎn)換全靠字幕來交代。影片大部分是看戴著黑框眼鏡木訥的張震一個人的內(nèi)心戲!秴乔逶础方o人的感覺很像一杯清茶,初飲只覺枯澀,只有慢慢品味,才解其中幽香!翱酥贫鴥(yōu)美”——是《紐約時報》給《吳清源》的評價。
上海電影節(jié)評委會給出的評語耐人尋味:“田壯壯不僅是一位導演,更是一位作家和思想家,他的影片做好了承擔寂寞的準備,在平凡的人生中體現(xiàn)偉大的情懷。”后來有人問田壯壯“寂寞”的問題時,田笑著說:“你們那是受了媒體蠱惑,我一點不寂寞!
上海電影節(jié)的首映式之后,田壯壯接受了本刊的專訪。
中國新聞周刊:怎么對這個人物傳記式的題材感興趣的?
田壯壯:鄒靜之推薦我看吳老的傳記《天外有天》。我問他這人還在嗎?他說還活著,我突然就有興趣了。1999年的秋天,第一次去拜訪了他。
其實拍吳老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方式,最好看的是拍成武俠片講十番棋,但若談吳老的精神及人生歷程,是非常之難的。因為首先圍棋是很難看懂的,而精神是非常難表現(xiàn)的。但我接觸了吳老師又覺得不能不拍,他太有個人魅力了。
我看了所有能找到的有關(guān)他的資料,得有幾百萬字了吧。到后來拍完電影,用了三四年時間。我自己很喜歡吳老對圍棋和信仰的一種宗教般的感覺,這完全就是一種殉道主義精神。而從改革開放以后,我們就再沒有這樣的精神了。
中國新聞周刊:但很多觀眾抱怨看不懂,甚至一些了解吳清源的人也這么感覺。
田壯壯:其實故事特別清楚,只是你愿意不愿意去看。因為這里沒有大的動亂和矛盾,沒有起伏跌宕的愛情,而是一個人內(nèi)心苦澀的河流在流淌。
觀眾兩個字太大了,一個沒讀過小學的人和博士去看電影,感受能一樣嗎?我不能說你看不懂我的電影你就沒文化,你也不能說看不懂我的電影我就有罪過,大家要很公平地去說這件事,拍電影和看電影的人是平等的。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電影不重點拍十番棋?
田壯壯:每一個導演都有自己的視角,可能并不寬,而且做這行的人都挺擰的。我并沒有覺得要把圍棋拍得多精彩,十番棋在這17年里攙雜了太多的東西,包括每個棋手的背景,每盤棋的背景。你要拍一盤棋可以說得清楚,十番棋怎么說?所以是沒法拍的,否則就成教學片了。
我覺得棋是吳老一個外化的東西,而他內(nèi)在的東西更重要。我不想把吳老拍成一個英雄,他沒有英雄的那種感召力,他是個平凡的人,堅持了一種超越平凡人的信念。這是最偉大的,也是現(xiàn)在人最缺少的,所以是我所關(guān)注的。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片中要以宗教信仰的方式來展現(xiàn)吳清源的精神?
田壯壯:圍棋和精神這兩樣東西都很難拍,確實也拍得我精疲力盡。吳老說他一生追逐的就是真理和圍棋兩件事。真理是個很難說清的東西,吳老內(nèi)心的真理很清楚:他在日本特殊的地位,以及與中國的關(guān)系,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他的棋友在中國當兵,他擔心棋友殺人。他希望內(nèi)心能過一種平靜的生活。在那種混亂和壓力下,他很無助,所以只能把自己放到一個相對大家有著共同信仰的安靜環(huán)境。
他加入日本的璽宇教是為了信仰,這個教戰(zhàn)后在日本曾很有號召力。后來教主走火入魔,問題越來越大,這在吳老的自傳中都寫得很清楚,包括他后來離開也是因為這個教已經(jīng)離他的信仰很遠。這段經(jīng)歷對吳老是很重要的,他等于完全放棄了他最鐘愛的圍棋,進入到一種對于精神的尋求。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單單把這一段提出來說了呢?
田壯壯:我覺得這是他內(nèi)心沖突最大的一段,為了信仰放棄了最愛的圍棋,但這個信仰又和他所追求的真理沒有任何關(guān)系。吳老的命運有特別可憐的地方,也有特別可敬的地方,還有特別可愛的地方——特別純粹,一顆清清亮亮的心。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片子把當時的政治背景交代得這么安靜?
田壯壯:我問過吳老,日本圍棋界并不是想象中那樣,他們對吳老很友好。我覺得圍棋是個安靜的藝術(shù),它不是武俠,所以圍棋有圍棋的原則,我遵循這個原則來拍攝。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拍吳清源心中的自己,還是你心中的吳清源?
田壯壯:這個電影不可能是吳老的自述,我給的態(tài)度都是兩個,一個客觀一個主觀,有吳老當時的心情也有當時社會和媒體對他的態(tài)度。因為我只想把那個時候的一種相對可以參考的信息給你,我不想評價他是否偉大和神奇。
抗戰(zhàn)八年,他很委屈求生地在日本,因為他回國就要失去圍棋,而圍棋又是他惟一的依托。他讓步地、選擇地入了日本籍,但他是否對此很快樂地接受,我沒有去問他,但我從資料中可以知道他并不快樂。國籍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特別敏感,我不可能去傷害這么個老人。
他前幾年去臺灣,對方想給他個驚喜,市長給了他一個臺灣榮譽市民,他當場就退了,說我不要,我是日本籍。我認為對人的理解應(yīng)更包容和寬泛一些,吳老不像圍棋子只有黑白兩色,他也有懦弱和躲避,也有他的力量和不屈不撓的東西,不能說他有了這些就否定掉了那些,他是個很豐富的人。
電影不是吳老師一個真實的生活寫照,也不可能恢復到當年日本的完全真實,首先不能說它是一個記錄性質(zhì)的電影,其次吳老90多歲了,我只能寫他精神上最重要的,給人最多影響的東西。
中國新聞周刊:感覺你著力拍攝吳清源在精神上的困苦,與你當年拍完《藍風箏》停步十年沒拍電影的心境是不是有些相同?
田壯壯:我不能說有還是沒有,我沒有去想過。我喜歡吳老必然和我個人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是我不可能和吳老去比,他經(jīng)歷了那個大的時代和壓迫,對于弱小的民族和吳老,都太殘酷了。 ★